小青本来一直垂眸，听到这话，忽然忍不住抬头，飞快地瞄了岳东一眼，嘴角微微翘起。
老王爷则脸色大变，脸上的肌肉不听地跳动着，攥着拳头。
“关于小青的身份，微臣并不知道，也不想知道。”岳东内功深厚，这些话用了内功，清朗的声音响彻殿宇，把整个嗡嗡声都压下去了：“微臣只知道，小青哪怕受刺激恢复了记忆，也从来没有投靠建文党的意思，更没有要与王府作对的意思，她之所以能破案，只是因为要帮助邓家找到儿子死亡真相……微臣曾经问过小青，这种事情会得罪王府，如何使得，小青说，皇上是圣明天子，自有圣裁，我们做臣子的，只老老实实做好臣子的本分就行了……”
顿了顿，岳东又道：“小青与微臣相交多年，微臣很知道她的性子，最是悲天悯人，见不得任何血腥屠杀，她以前调查梨花坊案子的时候，曾经说过一句话，建文是太平天子，性子温和，与人为善，做臣子的，都喜欢这样的皇上，但是对天下并不是好事，而当今天子，性格刚毅，杀伐决断，乃开拓之君，必创造大明盛世，哪怕性子残忍些，为天下计，还是当今皇上做的好。”
这话出口，朝堂又是一阵大哗。
汉王听了这话，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，低头瞪着岳东，心道这货果然不想活了，这是要跟小青同死啊，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能当众出口？不过呢，这确实像是岳东说的话，直道而行，袒护小青，也袒护得坦坦荡荡。
老王爷开头听岳东的意思，以为岳东是背叛他，说小青不是建文帝的女儿，一切都是王府为了开拓，瞎造谣如何如何，谁知岳东居然说出这番话来，没有否认小青的身份，却给小青正名了——小青纵然是建文帝的女儿，此时此刻，也愿意弃暗投明，愿意归化到永乐这边来……
厉害啊。
老王爷攥着手，咬紧了的牙，也慢慢松开了下，岳东这番话，已经把矛头转移了，朝堂不会围着小青的身份辩来辩去——如果辩下去，小青是必然输了的，因为小青的身份摆在哪里，永乐只要派人去蒙古打听一番就知道了。
然而岳东这么说，小青身份已经不重要了，重要的是，小青现在投靠了永乐，皇上若是……
皇上介意吗？
老王爷看向了永乐——
朝堂所有人都看向了永乐——
常公公本来正着身子站着，此时也忍不住看向了永乐，他倒不是跟其他人一般想要看永乐怎么裁决，而是……
今儿的皇上的情绪太奇怪了！
没错，太奇怪了！
永乐一直是个很精神的人，此时却深思不属，也不知道想什么，眸光一直游离在小青的脸上……
常公公轻轻摇了摇头，又看向了小青。
小青一直在看着岳东，此时似乎感受到常公公的眸光，抬起头，微微一笑。
不管常公公存了什么心思，说到底，这一次，人家是帮了自己大忙的。
然而常公公可不是想要跟小青在朝堂上眉目传情，他只是在揣度永乐的情绪——皇上怎么会变得这么古怪？他的眸光落在小青那张脸上，这张脸自己是看惯了的，很熟悉的，然而……
同样的五官，却嵌入了一双深深的眼眸，宛如墨玉点睛，有深不可测，却又带着某些不知所谓的倔强……
常公公脑袋忽然“嗡”地一声，他想起一件偶尔知道的绝密事来——
康嫔……康嫔冒死是永乐送给建文帝的！
所以……
常公公终于忍不住，回头看向了永乐。
永乐压根没注意前面这老公公的失礼，而是一直看着小青，思绪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——
很多年前，秋风瑟瑟，在猎场，他射中了一头老虎，等他驱马过去，见老虎翻倒在地，露出一张人脸，圆圆的黑眼睛，静静地看着自己，侍卫们跑过去，把那人扒拉出来，见不过是七八岁的小女孩，被很多人抓住，也不哭闹，只用漆墨一般的眼睛看着一切。
侍卫抓着女孩问他怎么办？
他正迟疑间，忽然措不及防，女孩咬了侍卫的手掌，溜溜地跑了出去，跑得极快，竟然出动了好几名侍卫才又抓到。
侍卫头领不耐烦这小丫头，问他是不是要处置了？
他却挥手道：“带回府吧。”
于是把女孩待了回去，然而到了王府，他就把这事忘记了，毕竟他要做的事情很多，这只是小小的插曲，直到有一日，小女孩忽然出现在书房，跪在那里，他才看到了她。
才七八岁，也不是绝世好容颜，容貌不过清秀，然而有一双让人难忘的眼睛，幽幽地看着他，叩头：“王爷救了我一命，请让我效忠于你。”
听了这话，他差点笑了，这不过是个孩子，却……
“怎么效忠？”他笑问。
“学武功，当侍卫，保护您。”女孩斩钉截铁攥着小拳头。
他静静听着，只觉得有趣，却也不当回事，只挥手道：“你先长大再说。”
女孩听了这话，十分不甘心，抬头幽幽地看着他。不知为什么，他有些不太喜欢这样的眸子，他喜欢一眼能看透的人，这样的眸子让他觉得……有些害怕。
或许是这样古怪的心理，因为一次机缘，他让人把这孩子送入了道门。
女孩不是要学武功吗？那就满足她吧？
他自谓不是好人，这件事，算是唯一的善行了，然而七八年后，建文帝登基，实行削藩制度，他这个燕王之位岌岌可危，正在这时，一个漂亮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。
“我是当年那个女孩。”少女已经长大，黑色夜行衣裹着曼妙的身姿，只有漆黑的眸子没有变，幽幽地盯着他，抱拳：“特来报恩主救命之恩。”
他惊喜地看着女孩：“你武功如何？”
“皇宫内外，来去无踪。”
“好，好。”
他大喜，拍了拍掌：“跟我来。”
此后两年，他亲自教她琴棋书画，朝廷谋斗，一切，一切……甚至包括房中术。
两年之后，她学成，明月夜下，他举起酒杯说出自己的计划：“本王把你送入皇宫，让你待在建文身边，其他的，你知道了。”
她听了这话，脸上毫无表情，只有漆黑的眸子，忽然变得更深，深得让人一看，就要沉溺在里面喘不过气来，他别过头去，硬生生道：“明儿就上路吧。”说着，站起来，甩了甩袖子，而去。
她一直垂眸，看着他放下的那杯酒，忽然端起来，一饮而尽……
送她入宫的时候，他没有去送，只派人去了，回来的时候，他问那些人，她可说了什么？
那些人回：“什么也没说。”
喜欢锦衣录请大家收藏：(www.shucangxs.com)锦衣录书仓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