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濂“哦”了一声，正要说话，忽听小青道：“大人去吧，这事一会儿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来。”顿了顿又道：“要不您留下一个饱读诗书的老先生，我问问他就是了。”
宋濂听了这话，心中不是滋味，合着我就起这个作用啊？可是他是个内涵的人儿，纵然这么想，面上却依然道：“这样倒好，我这边正好有个老先生，六十多岁，一直跟着我做文书，经史子集无所不窥，是极有学问的，你问问他就是了。”说着，出了门，召了长随，不一会让引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书生进来。
小青见那老书生穿着儒士服，周身颇有寒酸气，满头是都是白发，然而精神抖擞，背着身，对着小青拱了拱手：“老朽宋城。”
说起来，他是宋濂的远方族叔，只是因为当年效忠建文帝，便不肯再科举，只以耕读为业，只是此人学问好，经营上却差了很多，日子过得日渐窘迫，如今宋濂升官，族里头便想了个由头，让他来帮着这位族侄，宋濂知道这位族叔脾气大，平日里哪敢使唤，只当供着祖宗，此时因为事情急，只能把他给请来了。
那宋城从来恃才傲物，永乐登基之后，才华无从展示，对世事颇有愤愤之意，刚才那种无礼，其实是故意惹怒小青，小青一发脾气，他就趁机滚了，谁知少年压根不在乎，一会儿宋濂介绍完走了，拱了拱手，便迫不及待地问道：“老先生，那个燕云十六州指的是什么地方？”
宋城见这位少年居然丝毫不以为杵，顿时对他起了几分好感，想了想道：“幽州便是现下的北京，顺州乃是顺义……这十六州一直没拿回来，还是洪武太祖爷圣明，终于从鞑子手里给拿回来了。”
小青点了点，踱了几步，又问：“请问老先生，这两者可有什么相通之处？”
宋城被小青那沉浸的热情感染了，认真沉思了半晌，摇头道：“燕云十六州是从后晋割出去的，后来一直没拿回来，这才导致宋朝腹背受敌，因为我们汉人更善于守，而契丹更擅长攻，如今太祖爷拿回来了，是可喜可贺的事情……至于相同点吗？难道是签约之处？”
“签约之处？”小青声音有些发抖道：“那是什么意思？”说着，看着宋城满头白发的样子，忙走到桌子前，端起茶盏恭恭敬敬地递给宋城道：“老先生您坐，慢慢说。”
宋城自从落魄之后，还少有人这么供着他，心里一暖，对小青一笑，拿起茶盏慢慢坐下，抿了一口茶道：“这话说来话长，不过大人既然急迫，那我就长话短说，要说这石敬瑭跟辽国签订契约的地方，史载并不详细，不过根据考证，似乎在燕山那边，而当年常遇春大人与那鞑子签订协议的地反个，似乎也在燕山的塔门寺。”
“是一个地方？”小青攥紧了拳头问。
宋城捋着胡须沉思片刻，摇头道：“是不是，我不知道，但是考证上似乎有这么一例，相传太祖爷也曾为这个事情问过大儒，大儒提起了石敬瑭签约之处，太祖沉思片刻，说从哪里割出去的，从哪里还，就它了。＇
小青几乎要微笑起来，又拿起了两个漏斗，认真盯着看。
一个表示十刻，一个表示六刻，燕云十六州，算是对上了，然后签约地方已经招出来了，就是时间了。
他们在暗示什么时辰呢？十刻，还是六刻？
忖度了半晌，忽然想到了什么，脸色微白，抬头看了看外面，此时天气冷，门都是关着的，衙门的奴仆也在走廊旁边的耳房待着，应该没什么人，对了。
小青抬眼看着偏门之处，道：“这茶不好喝了，你们再去沏一壶新的，都去。”
门后两个小厮对望一眼，忙答应一声去了。
小青走到偏门关了，这才回来道：“老先生，你如何看建文帝？”
宋城唬了一跳，这青天白日里，居然公开这么说的人还真少见，这少年既然是锦衣卫，难不成故意用这话激他吗？
正沉吟间，听小青东张西望片刻，跺了跺脚道：“得儿，干脆直接问吧，我的意思，这建文帝跟这事有什么关系？”
宋城被问得晕头晕脑，然而到底是老儒，不过迟疑片刻，便道：“有。”
“有？快说？”小青眼眸一亮，不时又看了看偏门，唯恐那沏茶的小厮进来。
宋城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了，不假思索地道：“当时太祖为了历练太孙，让他也跟着去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？”小青眼看着要接近真相，声音也发抖起来。
宋城见这少年眼眸热切，嘴唇不停地发抖，似乎十分激动，不明所以，然而也不好多问，便道：“当时太祖本来想亲自去，后来被人劝住了，便让当时的太子领着人去，当时太孙大约七八岁，也跟着去了，而且还曾训斥鞑子了好几句，回来被洪武爷夸着了呢。”说完，忽然有些感慨。
当时太祖十分看好这个孙子，认为是才德之人，必然能开启盛世，然而谁知世事难料，最后被叔叔给拉下马来，如今生死不知……
“老先生，你记得什么时辰吗？”小青见宋城啰嗦了半天，竟然没回答她的问题，不由有些不耐烦，敲着桌子。
宋城自然看出她的着急，只是这事他也帮不上忙，只道：“至于什么时辰，老朽真的忘记了，若是大人想查，可以去国子监馆子里查对即可。”
小青眨了眨眼，心道真是个腐朽的老头子，自己这种身份，这种敏感时刻，好端端地去查对建文帝值得骄傲的政绩，不是找死吗？
所以只能难为他了。
“老先生，您再认真想想，哪怕想个大概也行。”小青干脆坐下来，对着宋城苦着脸哀求。
宋城没想到这少年居然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，不由笑了起来，不过却也感到鼓劲，蹙着眉认真想着，此时两个差仆已经端上茶，小青殷勤地倒上一杯，递给了宋城。
宋城接过来，也不喝，只是端着发怔。
小青知道他在认真想，不敢打扰，只抬头看着窗外，淅淅沥沥的小雪还在下，不过比昨夜的雪却小了许多，也不知岳哥怎样了……
他是不是跟傅夫人在一起呢？
患难之中，两人的感情又深了一层了吧？
想到这里，不由心酸，可是想想到了了断的时候了，又生出一份坦然来。
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是辛丑年的寅月戊戌日。”宋城缓缓开口。
小青眨了眨眼道：“就是这个月吗？戊戌日是……”
“是今日。”宋城似乎猜到了小青想做什么，微微一笑，抿了一口热茶道：“若是大人要做什么，大概就是今日的塔门寺哪里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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