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青怔怔地看着那张绝望的脸，不知该说什么。
一辈子的情分，到了这种地步，也是让人无语。
程秀忽然转过头来，定睛看着小青，像是把小青从头到尾看透一般。
小青吓得退后一步。
“你说我该怎么办？”程秀喃喃道。
小青动了动嘴唇，没吱声。
刚才程秀还恨恨不平，仿佛要把方子行碎尸万段一般，可是此时再次问小青的时候，那股子火似乎冲着小青来了——不过想想也是，如果不是小青，如果不是小青千万百计地劝程秀出头作证，她与方子行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。
所以小青默不作声，因为她知道，她做的一切，都会被默认为攻击。
程秀盯了许久，吁了口气，转过头去，看向了窗外，国子监最是讲究文雅，窗外斜斜地依着一株梅花，在雪地里艳艳地盛开着，红白相间，风一吹，瑟瑟铺洒下无数碎雪。
程秀伸出手，接住了那些碎雪。
“我父亲是当代大儒。”她纤细的手指攥着那冰晶，淡淡地道：“我自幼师从他门下，见过无数才子风流，自然自视极高，以为自己这样一等一的人物，要配个上上等的人才好，那个时候，遇到了师兄，师兄儒雅俊美，不仅诗词歌赋都是一等一，而且
，都是上上等的我，在程家子弟里，算是最出类拔萃的。”
小青低头看着程秀的背影。
这是个俗套的故事，也是个悲伤的故事。
“门里的人都认为我们郎才女貌，是天生一对，而且师兄对我是极好的，是那种真心真意的好，少女心情，自然芳心暗许，亲事都是订好了的，说等他考了状元就成亲，我还记得师兄去考试那天晚上，拉着我的手，指着天上的明月说，但愿岁岁年年如今日，那个时候，因为没有失去过，所以我竟不知道那是我这辈子最美的岁月，竟是懵懂无知地催他赶快再温书。”
“然后，他中了状元，游街的时候，被高丽公主看上了，圣旨下来的时候，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，掌着灯，一夜不眠，我哭得差点昏过去，我爹一下子老了许多年，还劝我想开些，我怎么肯想开？我跑到师兄门前，跟他说要私奔，不管什么了，我们跑到天涯海角，不信那高丽公主能找到。”
“师兄没吱声，我就站门前等啊等，外面也是这样的雪，十多年了，竟然还是这样的雪……”
程秀的声音时断时续，在呜呜的寒风里，像是岁月的呜咽。
“人到了一定情绪里，是不觉得冷的。”程秀继续道，声音淡淡的，带着几分沧桑，却也是平静的。
“我穿着灰色的斗篷，站在门外，竟这么么站了一夜，大雪把真个人盖住了，外人看竟像个雪人似的，可是自己却不知道，只傻傻地站在门外，等着师兄决断，凌晨的时候，门终于开了，师兄出现在门口，秉着灯，俊美如玉的人儿，一夜之间，头发竟然白了许多，他就这么看着我，什么话都没说，我就哭了。”
小青听得惊心动魄，问了一句傻话：“他没跟你私奔？”
程秀苦笑地摇头：“怎么可能？私奔了，我爹怎么办？程家子弟怎么办？我们跑得掉，他们跑不掉的，所以我们不可能私奔的，甚至……不可以反抗。”
说到这里，她忽然唏嘘了一会儿，这才又道：“师兄走出来，俯下身来看着我，他没哭，没说话，只那么看着我。”
“我眼泪忽然流下来，我知道他在说什么，这是我们的命，他没得选择，我也没得选择……我对他说，师兄，你放心，师兄就笑了，然后我们就拥在一起，自从那日，师兄离开了。”
小青听到这里，再也忍不住：“程博士，您……这个，您跟那个啥，不可以做妾吗？”
既然两人如此恩爱，实在不成，娶了高丽公主，再把程秀娶回去就是了。
程秀叹了口气，摇头道：“我爹曾经也说过这事，可是我不想，而且那位公主也不肯，哪怕师兄，他也不愿意让我入了那肮脏地方，污了儒家门风，他不愿意让我变成一个每天只知道争风吃醋的俗女子，他希望我好好的，好好的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程秀再也说不下去，忽然捂住脸。
小青恻然。
这样的经历，确实很无奈，方子行没错，程秀也没错，甚至高丽公主没错，只能说造化弄人，阴差阳错罢了。
“后来我爹没了，程家也就散了，我一个人无法支撑门户，也有很多人求娶，很多人劝我嫁人，我起初也动心过，毕竟嫁人才是女子的正经归宿，后来我答应一门亲事之后，师兄不知怎么的，知道了，送给我一个书信，上面什么没多说，只写了三个字，你放心。”
“怎么能这样呢？”小青听了很是不平：“当初你是舍不得，然而时过境迁，他已经娶了别人，怎么能巴着你不放呢？你们本来就没希望了，还不能让你有个幸福的归宿？”
“幸福的归宿？”程秀转过身来，清秀的脸上露出一种悲哀来：“我心里有师兄，到哪儿也不能根除，便是嫁给了别人，也是祸害别人一辈子，这样又何谈归宿？”
小青语塞。
程秀叹了口气，眸光落在了小青的手上，那只修长纤细的手，正摁着绣春刀，很显然，那不是一个男人的手。
她盯了许久，又开口道：“正是想清楚了这么一点，我才决定自立门户，谁也不嫁，以操持学业为主，最后，因为有了些名气，竟然得到了圣恩入了国子监，名噪一时，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。”
“那这样的日子好过吗？”小青问。
程秀脸上露出沉思之色，不一会儿，点头道：“谈不上多么美好幸福，可是却是是好过的，因为我的名气，大家都敬着我，入这国子监的，都是儒家弟子，众人都是讲究礼仪的，所以我只需要注意一些细节，就能游刃有余，然而……”
“然而你对方子行始终不能忘情，对吗？”小青听到这里，忽然有点心情不好，也不知道哪里不好，总而言之，是不好。
因为雪地等待，一夜白发，还可以让人心疼，可是如果婚后依然藕断丝连，那么……
就没什么意思了，虽然值得同情。
程秀咧咧嘴，摇头道：“也许你不相信，几乎没有。”
“几乎没有？”小青讶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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