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直飞蛾从窗外的缝隙里飞了进来，扑撒着琉璃灯光芒，似乎想要飞了进去，却无从进入，便只能绕着灯盏不停地盘旋。
沉香如雪，小青匍在岳东的怀里，闻着他的气息，那颗惶恐惊疑的心，终于慢慢落了下来。
“岳哥，有一天，你会离开我吗？”
小青忽然幽幽开口，这样静谧的夜，这样的亲密的相处，让她不由问出平日里不敢说的事情，又或者，也只有在这样的六神无主里，她能大着胆子，越过界限，试探地向岳东伸出手。
“怎么会？”岳东没想到小青会这么说，怔了怔，抚慰地拍着小青的背：“青弟怎么这么想？”
“因为岳哥总有一天会娶媳妇啊，会有自己的家，到了那个时候，我自然会离开的。”说到这里，小青忍不住心酸起来，这种心酸冲淡了刚才的惶惑，所以让她的眸光又回来了，她用脸蹭了蹭岳东的衣襟，粗布的衣衫，莫拉着有些疼。
岳东听到小青这话，静默了许久，淡淡道：“青弟别多想，不会的。”
“不会什么？”小青仰起头看着岳东，灯光给岳东的脸敷了一层淡淡的暖光，这么看去，竟像是梦里人。
“不会的。”岳东似乎不想解释，只是摸了摸小青的头发道：“青弟还害怕吗？”
小青抿嘴，垂眸。
岳东似乎有些尴尬，却又不好放开手，也只沉默下来。
那只飞蛾已经耐不住了，飞一般向灯火里冲去，很快化成了一团光，烧成灰烬，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桌子上。
小青怔怔地看着，忽然道：“情为何物，我知道的，岳哥，因为我见过很多了，我亲眼见到清虚子烧成那样，还在看着杜莺，而杜莺面无表情，连眼睫毛也没有眨一下，情为何物，呵呵呵。”
“别多想。”岳东看着小青凄婉的神情，忍不住又把小青揽在怀里：“你今儿是怎么了？”
“这才是我。”小青闭上眼，轻轻道：“这才是我，岳哥。”
这一声婉转柔弱，小青在告诉他，这样的小青，才是真正的小青，像个小孩子那样敏感自卑，怯生生地旁观着世间，会为别人的恩怨情仇而叹息，当然，也会为别人挺身而出。
想到这里，岳东忍不住低头，亲了亲小青的额头：“我不会娶亲的。”
这一吻，宛如一声惊雷，把小青的心都炸飞了，脑海里一片空白，余音渺渺里，只有额头那柔软的触觉，像是伸入她心灵的触角，有一种不一样的柔软和感动。
然而后面那句话，也同样的惊心动魄，因为岳哥告诉她，他不会娶亲。
这意味着他不会让她离开？
可是……
紧接着，一种排山倒海的酸楚，涌了上来，小青忽然明白，岳哥不会娶亲，只是因为……
傅夫人。
心爱的女人已经嫁了，他怎么可能再娶？他当然不会再娶别的女人，甚至不会再爱别的女人，他要为自己的爱守孝，守一辈子的孝。
小青忽然把头埋在那衣襟里，岳东的气息汩汩地包围着她，却让她更痛苦，眼泪咕噜噜从眼眶里滚了出来，不像是流出来，倒像是从心里涌出来，连抽泣都没有，只有一种深深的，刻入骨髓的痛。
岳东以为这句话是安慰了小青，却见小青一声不吭，很快感到胸前湿润，一低头，见自己衣襟被泪水浸湿了大片，抬眼之间，是一双伤心欲绝的眼，不由身子一震。
这双眼睛，他见过的，当年“她”与自己告别的时候，就是这样的表情，人生仿佛死了，再往前去，只不过是行尸走肉，然而她必须去，因为她不仅仅是自己的，她还是傅家的女儿，她不属于自己，所以必须活着，活着嫁给别的男人，为别人生儿育女，安稳一世。
那个时候，她转身，也是这样一双眼睛，刺得他鲜血直流，只觉得碎尸万段不过如此，然而他们都活着，活了下来，据说她已经生了一个女儿，做了阁老儿媳，主持中馈，贤良淑德，备受器重，而他……
寥落一身，为圣命奔波，似乎没了心，也没了魂，就这样茫茫的，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，聪明绝顶的孩子，却这样的柔弱，甚至自卑，可是……
岳东忽然抱紧了小青，道：“我会照顾你的，青儿。”
小青正呜咽难咽，听到这话，怔怔的。
可是岳东并不再多言，只是紧紧抱着她，手臂这样有力，像是她在这世间的拐棍，小青反反复复地想“我会照顾你”，是怎么一个“照顾法”？兄妹的？兄弟的？还是……
然而这就足够了，不是吗？
傅夫人本来就是他们之间的鸿沟，岳哥既然肯这么说，是不是证明自己已经努力地前进了一点点了，不是吗？
想到这里，小青安然闭上了眼，黑暗温柔地袭来，伴随着岳哥的气息，有一种让人安稳的味道。
她睡着了。
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睡去，还是自己心爱的男子，所以她睡得十分香甜，只是用手紧紧抓住那衣襟，唯恐他在半途里，悄然离去。
她舍不得放手，哪怕她知道，他爱的人，不是自己。
“杀人啦啦。”
凌晨的晓明里，忽然传来惊恐的叫声。
岳东与小青同时睁开眼，小青揉着脸道：“什么声音？”
“是郡主院子的方向。”岳东沉声道，站起来就要向外走。
“岳哥。”小青抓住岳东的袖子：“一起去。”
岳东“嗯”了一声，见小青衣冠不整，伸手给她整了整袍子，又捋了一下她的碎发：“走吧。”
这一声十分凄厉，又高亢，所以惊动了很多不眠的人，大家都揉着眼走了出来，想听听动静，却听到不远处有人道：“郡主，郡主出事了，快去看看。”
听这么一句，众人都向郡主的院子里赶去，大部分都是没跑的奴婢，脸上虽然睡眼惺忪地带着睡意，可是也带着几分兴奋，人就是这样，在出事的时候，总希望发生点刺激，不管好的，还是坏的。
此时岳东与小青已经赶到了郡主的院子，见一群人正仰头看着对面。
郡主院子的对面，是一个戏楼，三层高，此时的郡主，就站在三层高的楼台上，低头看着众生。
她脸上画着浓妆，就像上台的戏子一般，穿着华丽的戏服，被风一吹，长袖飘飘，整个人，也在风中摇曳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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