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个时候，程夫人已经乘马走出了客栈的大门，大漠风沙，吹动着她的面纱，只露出了两只乌黑的大眼睛，我就站在门口，我爹他们早就躲起来，可是我不怕，我想……我想亲眼看着他们的结局……”厨娘的眼眸里生出一丝光，她那被岁月磨蚀了的脸，忽然闪出异样的神采，竟有些像少女的绽放。
“秀儿。程将军在楼上喊了一声，这一声着实肝肠寸断，伴随着风的呜呜声，就像要呜咽似的。程夫人本来背着身子，听到这声，没有回头，只是勒住马头，程将军就又喊了一声，这一声比先前更大，程夫人终于忍不住，转过头来，看向了程将军，那时候，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，风沙刮起一层氤氲，程将军与夫人就隔着这一层沙尘对望，山盟海誓，恩怨情仇，都化作了这份对望，许久许久，程夫人转了马头。”
“回来了？“小青听得惊心动魄，问道。
厨娘点头，捋了捋自己的头发，想起那一日的风沙，似乎依然拍打着自己的脸，发出沙啦的疼痛，可是她却一点不在乎，因为程夫人又回来了，这就像自己恋人回来一样，她为程将军欢喜，因为那一声，实在太凄凉了，就像无助的孩子，在向程夫人乞求，程夫人但凡有一点爱相公，应该不会走的——她果然没走。
“程夫人终于不忍心抛下自己的相公，回来了，可是那姑娘还在他们房间，程将军不知为什么，没有出来，程夫人就把马拴好，就站在院子里，星光映着她的五官，泛着光，可是这光里，却透着无奈的凄凉，她的相公今夜只能陪别人，她却什么也说不得，我于心不忍，走过去说，夫人，要不您另外选一间上房住下吧，客栈人不多，上房是尽好的。”
“程夫人怔忪许久，点头答应了，跟着我到了东边的一间上房，我略微休整了一下，让她进来，她走进来，就坐在那桌子旁边的胡椅上，看着案头昏暗的光发呆，披风也没脱，落下了一地的黄沙。”
“我不知要说什么，可是我觉得我应该说点什么，便讷讷道，夫人，你也别太伤心了，你相公心里是有你的。夫人转过头来，苦笑道，我知道他心里有我，所以我们这么苦，苦到我要忍不下去了。”
“是很苦。”小青忽然开口，垂着眼帘，喃喃：“这种苦，是最苦的。”
岳东听了这话，觉得有些古怪，可是他也没深究，只是催促厨娘道：“后来呢？”
“后来夫人就在那间坐了一夜，第二日，姑娘出来，神采奕奕地要我上早饭，我端着早饭进来，见程将军赤着上身坐在床上，脸上的表情……就像被人强了一样。”
“啊？”小青瞪大了眼睛道：“果然是发生了……”
岳东瞪了她一眼，示意她不要乱插话。
小青低下了头，嘟起了嘴。
厨娘苦笑道：“后来我想了，应该没有，可是那个时候做闺女的，也看不出来，心里只是为程夫人可惜了，那姑娘见我端着早饭，指着那桌子放在这里，今儿本……欢喜，桌子上那个喜锭你拿着吧。我抬头望去，果然见桌子上放着新婚家人的银锭，上面刻着福字，十分精致，我本来不想要，却拿了起来——这姑娘，程将军都不敢得罪，我哪里敢啊。”
“我拿了银子转身，听到姑娘吩咐程将军，让他给她梳头，程将军也不反驳，果然走过来，拿起梳子，默默地给姑娘梳头，那动作十分温柔小心，可是那表情却是呆呆的，没有任何神色，那姑娘从镜子里看到了，冷笑道，这是做给我看的吗？我回去就禀告……说到半截，见我站在那里，怒道，还不滚？我吓得忙走了出去，只听姑娘在里面吩咐道，喂我……”
小青听到这里，未免为那位夫人鸣不平，咬了咬嘴唇，正要说话，听厨娘道：“我虽然是姑娘的丫头，可是作为女子，也替那位夫人鸣不平了，觉得那位姑娘横刀夺爱，莫过于此，可是我这样的小人物，又有什么法子呢？也只是心里腹诽而已，这么想着，想到夫人那边换没吃饭，便端着饭菜去了她房间，见夫人竟然一直坐在那里，仿佛化成了石像，连姿势也没有改变，哎，其实她说得对，这种苦，才是真的苦。”
“到了中午的时候，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，让程将军陪着她下了楼吃饭，却让我去叫程夫人，我上了楼，把这话说了，又道，夫人，我就说，您不舒服，夫人就苦笑道，该去还是去，然后她就下了楼，看着程将军坐在姑娘身边，脸色十分僵硬，只有看向夫人的时候，眼眸里才有了活气，可是这活气却更让人痛苦，两人对望一眼，低下了头。”
“那姑娘存心要示威，所以一会儿让程将军夹菜，一会儿让程将军喂她，程将军也不反抗，很老实地照做了，只是脸上表情很难看，夫人只低着头，默默吃饭，竟再也不向他们看一眼，那姑娘大概觉得这样无聊了，忽然道，要不今晚我们三个一起睡吧，程将军听了这话，似乎要崩溃，气得站起来，咬牙要说话，夫人却抢先一步道，好。”
“我看到这情形，心里反而踏实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小青本来一直默默听着，听到这话，终于忍不住了：“你为什么会觉得踏实了？难不成你希望那姑娘赢吗？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厨娘眯眸看着小青，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道：“我那个时候，虽然年纪小，可是我知道那姑娘这么做，只会让程将军离她越来越远，越来越不喜欢她，她其实正在做自己希望的相反的事情，而程将军越是如此，恐怕越是心疼夫人。”
“这话也对。”小青若有所思，却听厨娘道：“谁知后来，那姑娘忽然开窍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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