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声音很平静，就像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，所以跟更显真实可信。
公堂上诸人皆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女子，端庄的跪姿，垂着的眼帘，一缕细发随风飘摇，挠着她白皙的脸庞，平添了几分不经意的风情，在在座的许多男子眼里，竟生出“端庄竟可以这样勾魂”古怪念头，不过大家都是做官的体面人，所以谁也不显露，只是静静看着她。
“王氏，你说的事情，可有证人？”李方正望着王氏那白皙的脖子发了半天呆，才意识到这是时机，忙出口问道。
王氏点头，轻轻道：“有珍儿的娘亲张氏作证。”
“带张氏。”李政刚说完，忽听程前道：“先让王氏讲完也罢了。”
王氏听程前如此说，躬了躬身道：“当时奴家真的以为是珍儿的错，所以伤心归伤心，却也没多想，没想到叔叔逼死了珍儿之后，唯恐事情泄漏，竟要奴家死。”说到最后一个字，忽然收口，余音渺渺，戛然而止。
可就是如此，她竟也没有愤怒，声音里带着几分恐慌，微微摇着头，眼眸里闪过几分伤心。
“你的意思……岳东要杀你灭口？”程前本来是岳东这面的，可是看着这样的王氏，心宛如春雪遇朝阳，竟是雪融了似的，不由自主地向王氏这边靠近。
王氏似乎感觉到程前的转变，抬头飞快地藐了程前一眼，点头，捂着脸道：“我嫁到岳家以来，叔叔一直持之以礼，从来没说过没规矩的话，也没做过没规矩的事情，忽然半夜找我过去，又做了那样的事情，我想他大概是觉得妾是个想不开的人，所以一旦遭遇这种事情，一定会……”
“岳东！”李政听到这里，看着美人被如此刁难，再也禁不住心中的愤懑，把惊堂木一拍，呵斥道：“你有何话说？”
岳东动了动嘴唇，开口道：“嫂嫂，王婆呢？”
王氏听到这个名字，身子一震，回头笑道：“王婆在方顺哪里照顾着呢，你不是早就知道了？”
岳东听了这话，攥住那枷锁，“哗啦啦”作响——他知道王氏不会让王婆活着，可是王氏这话并不是回答王婆，而是告诉他，自己知道顺儿的身世，若是自己纠察王婆的事情，她会一股脑把顺儿的事情招供出来！
顺儿可是方孝孺的幼子，方孝孺是当今圣上的触点，一旦消息败露，自己又没及时禀告，不仅顺儿没有活路，自己，王氏，恐怕整个岳家宗族的人，都得死！全部你都死！
一滴豆大的汗珠从岳东额头上滚落下来，他真的没想到，万万没想到，王氏居然如此决绝！竟要赶尽杀绝？！
嫂嫂……
岳东心里喃喃，闭上了眼。听到李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：“岳东，你有何话说？王氏讲的可是真的？”
岳东动了动嘴唇，没有说话。
牢头立场含糊不清，不足为证，张氏对自己恨之入骨，自然巴不得作证是自己害死的表妹，最关键的人物王婆，自己又无法拱了出来，那么……
人证俱在，没有路了吗？
对了，还有那褡裢，那一百两银子，既然不能供出顺儿来，那么这个物证也就不能说出来了……
这就是说，事情已经到了最不利的地步了！
是什么样的恨？或者怎样的诱惑？让嫂嫂做到这种地步？
岳东低头看着王氏，她一直低垂着头，保持着优雅的姿势，只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，几缕碎发搭在那衣领上，耳边摇曳着白色的珠子，偶尔摆头，叮当作响。
看着看着，忽然心如刀割，想起多年的叔嫂之情，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，只觉得一个转身，天崩地裂，再也逃脱不出来了。
“岳东。”程前的声音在响，也是在提醒。
岳东苦笑了一声，低下了头。
“这么说，岳东你知罪了？’李政的语气喊着几分雀跃，他真没想到事情如今顺利，只凭借王氏的口供，便把岳东拿下了！要知道岳东可是那边的得力人物，若是除了他，他可是为几个阁老立了大功了的！
“画押吧。”李政迫不及待地道。
旁边的师爷拿着状纸，递给了王氏，王氏擎着笔，看着白纸黑字，嘴角忽然抹过一丝诡异的笑容，抬头迅速藐了岳东一眼，低头画押。
李政对那书记使了个眼色，书记又递给了岳东。
岳东看着那状纸，没有接过笔来。
“岳东，你不是承认了吗？”李政站了起来，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道手续了！
岳东没有说话，只是走到王氏跟前，枷锁随着他的脚步哗哗作响。
“嫂嫂。”岳东站在她面前，轻轻问道：“我只想问你一句，为什么？”
这话说得很平静，甚至有些沧桑，他真的真的不能理解，嫂嫂忽然之间，为了自己爹爹的前程，毁了他们一家子！
王氏抬起头，那端美的脸上，也是海一般的平静，只是眼眸深处，却是不见底的深潭，让人看了有些渗。
“叔叔这话我不懂。”王氏抿了抿嘴，抬起手来，把自己的碎发捋到了耳后，静静道：“我只是知道，珍儿为了你，生生死死等了那么多年，现在终于亲手被你杀死了。”
岳东听了这话，想起程珍临死的一幕幕，愧疚涌了上来，几乎让他无法喘息。
“叔叔，其他的不说，珍儿不论做了什么，都是被你逼疯的，不是吗？”王氏叹息地摇了摇头，耳边的坠子随着她白皙的脖颈，轻轻摇摆，晃了岳东的眼。
岳东深吸了口气，点头道：“她是被我逼疯的，我承认。”
“这就是了。”王氏仿佛在品砸着别人的故事，平静而悲悯：“老太太身子骨为什么不好，你知道吗？”
岳东没有回答。
“老太太她最关心的，就是你的婚事，最想要做的，就是让你娶了珍儿，可是你总是为了逃避这个，不肯回家，让老人家临死前，还留有遗憾！”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。”岳东想起老太太临死前，程珍临死前，心忽地紧紧缩成了一团，愧疚，后悔、痛苦，排山倒海淹没了过来。
几乎鬼使神差一般，他垂下头，低低道：“我该死。我有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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