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青因为失去了记忆，很多东西处于空白状态，可是她并非真的痴傻，王氏脸上的表情，她尽管不是很懂，却能感觉出来，那是一种……
一种……
说不出来的黯然，就像烈日炎炎，忽然坠入了冰窟，整个人被黑暗冻住了一般……
“大……奶奶。”小青看着有些怕。
王氏这才慢慢地眨了眨眼，越眨越快，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淡定温婉，低垂的眼帘轻轻颤抖着，面上却抿嘴笑道：“这袍子是我亲手做给叔叔的，本来想等着给叔叔穿呢，结果让环儿那丫头居然给了公子，我刚才太过吃惊……”话虽然这么说，可嘴唇是白的，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刺激，整个人瑟瑟，让人看着害怕。
小青退后一步，摆了摆手道：“对不起，大奶奶。”
“没事，要怪也要怪丫头，哪里怪得了你？”王氏脸色恢复了平静，轻轻转过身，吩咐道：“来人啊，还不替青公子换衣服。”
环儿听了这话，忙进来搀着小青，小青摆了摆手，低声道：“不用搀。”说着，快步走出了门厅，一回头，见程珍正呜咽着对王氏说着什么，王氏的身子被花架遮掩着，留下长长的倒影，花枝在那倒影上颤巍巍的，宛如要振翅而飞的蝴蝶。
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似，可是又抓不着，小青怔忪半晌，跟着环儿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环儿领了新衣服要替她换，她死活不肯，让环儿出去后，把皂袍脱了下来，换上新的，在镜子旁看了看，不由吁了口气，这次居然有竖领，真是造化，小青摸着自己的脖子，忽然想起来了。那个梦忘记了，这宅院……就是她在噩梦里的样子啊！
不会吧，她记得是要死人的，门前挂着大大的“祭”字白灯笼，谁要死了？岳哥真的会抓自己吗？
正张皇间，忽听外面环儿叫了一声：“表小姐？”
门“呼啦啦”被推开了，程珍闯了进来，张俏脸上全是狰狞，表情睚眦欲裂，瞪着小青，似乎要活撕了她。
小青感觉到她的杀气，“嗖”地窜到桌子对面，看着她道：“表小姐，你要干嘛？”
程珍不说话，只瞪着眼看着，看着，那是一种憋疯了的眼神，还带着可怕的绝望，让小青看得触目心惊，正要再问，程珍忽然一掀桌子，一下把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部向小青倒过来。
小青“蹬蹬”后退，正要抬头，程珍已经扑了上来，一个耳光过去，钗簪乱动，叮咚作响。
小青的脸上顿时多了五爪印。
小青纵然好性，此时也怒了，不过她知道这是人家岳家，跟主人动手不好，只慢慢向后退，捂着脸道：“表小姐，你干嘛？”
“贱人，你自己知道！”程珍伸手指着小青，想到这么多年的守候，想到刚才知道的事情，只觉得五内俱焚，心神俱丧，身子晃了晃,又向前走了一步，谁知竟一脚踩到了碎裂的茶杯，脚底忽然传来剧痛，“哎呀”一声，身子晃了晃。
“表妹？”背后响起岳东的声音。
程珍咬了咬嘴唇，慢慢转过身。
此时阳光万丈，映照表哥一张俊脸，一身紫绫深衣，越发映得英气勃勃，丰神俊朗。
可惜……
他不肯娶她。
不肯娶她……
程珍悲从中来，她没有路了，她赖在岳家这么多年，就是为了等表哥点头，他们程家也指望着她能嫁给这个锦衣卫百户，当上官夫人，可是这么多年了，什么都没有，她空等岁月蹉跎，什么都没有……
想到这里，不由心如刀割，连脚底的伤痛也忘了。
“表妹？”岳东扫了一眼屋子，皱了皱眉，心道表妹从前看着还好，如今性子越来越古怪了，青弟性子纯真呆憨，不过席间打岔，就要上门打上来？这如何了得？看来自己下决心不娶也是对的。
“来人啊，把表小姐扶出去。”岳东沉着脸吩咐道。
在这个家里，岳东就是家主，他一发话，谁不敢听？
一下上来两个丫头，拽着程珍向外走，谁知程珍死也不肯，只指着小青颤声道：“我就是问问，表哥，是她吗？”
岳东一怔。
“是她，对不对？”程珍此时倒也不哭了，只煞白着脸，瞪大了眼睛看着，眼眸里射出几乎疯狂的神气。
岳东不明白她的意思，可是看着一地的狼藉，阴沉着脸答道：“是又怎样？”
话音未落，忽听背后王氏的声音响起：“叔叔，珍儿，这是怎么了？”
岳东忙转过身来，见王氏带着丫头站在垂花门下，穿着一身沉香色对襟衫儿，戴着碧玉簪子，娴雅安然地站在那里，风景如画人更美。
岳东对这位嫂嫂一直敬重之极，见她过来，松了口气，低声道：“嫂嫂，快过来劝劝表妹。”说着，叹了口气，呼唤屋里的小青。
小青忙答应一声，跑了出去，躲在岳东的身后。
岳东见她脸上引着一个通红的手印，微生怜悯，心道这位二弟本来就痴痴呆呆，容易遭人欺负，此时又被表妹当出气筒，真是可怜，不由温声问道：“疼不疼？”
“没事。”小青摇头，她不是怕这个，她是怕那个梦，隐隐约约，她感觉自己要掉到井里了，这种感觉很不好，很不好。
“嫂嫂，你劝劝珍儿吧。”岳东指了指屋子里，拉着小青快步离去。
小青被岳东拖着向外走去，擦着王氏的肩头时，余光里忽见王氏正看着自己。
她在笑，温婉大方，还带着适当的歉意，可是那幽幽的眸光，却深不见底的深潭，微微触手，惊乍一片。
王氏怕是……也不喜欢自己吧？
小青暗叹一声，忽然后悔起来，若是知道在岳家这么麻烦，当初跟着吕氏回去就好了。
岳东见她闷闷的，劝慰了几句。
“岳哥。”小青低声道：“兄弟情义和你表妹，哪个重呢？”
岳东一怔，忽然拍了拍她的头道：“傻孩子，是不一样的。”
“喔。”小青答应一声，再也没多言，吕氏说“男人之间的感情”，这就是吗？
岳哥似乎还比较向着自己呢，不过那个梦怎么回事？
小青想起来，就觉得很不安，听着岳东抚慰了两句，约摸着程珍已经被王氏劝走了，便回去了。
回到屋子之后，环儿对她的态度越发殷勤，可小青却有些无精打采，连晚饭也没吃太多，早早歇息躺下了。
梦……
宅门大门一下开了。
一头猛虎老虎从里面扑了出来，张开血盆大口，咬了过来……
“啊！”
小青猛地坐起，听到“梆梆”声响起四下，有人叫道：“老太太疫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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