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3章夙愿
贺嘉已经做好了承受各种后果的觉悟，哪怕去掉半条命，他也想试试。
“去凉都？”方静儿惊讶得脱口而出，声音都变了调。
凉都因为水患，到处都是灾民土匪，犯错降级的官员都对此地避之不及，宁愿蹲一年大狱，都不愿去那里受苦，去年截止到今年年初，已有五位官员不明不白的死在凉都，大多为流民乱匪所杀。
“贺公子，您大好的前程，可千万别犯病，啊不，犯糊涂啊！”朱全绿豆眼瞪得老大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一时间口不择言，差点以为贺嘉撞邪疯魔了，看向他的眼神也逐渐盛满了担忧。
贺嘉对两人的惊诧充耳不闻，他眼神坚定的看向苏妙，面色镇定且坚毅，带着肃穆的决绝。
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在世人眼中会很荒谬，甚至连他的一些同窗好友都不理解他，当他第一次抛出了他的这个请愿，席间的震惊与诧异也不下此时，他不求侯爷能理解他，只求能放他一马，他也有付出任何代价的觉悟。
苏妙见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，从开始的愕然到平复，随后开口道：
“你先起来吧。”
有事好商量，他跪着说话，自己还得一直低头回应，久了富贵包都弄出来了。
贺嘉听了她的话，并未站起身，依旧端正的跪立，彷佛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。
苏妙看着他肃穆的神情，脸上的漫不经心也逐渐正色起来。
看来，贺嘉是下定了决心。
苏妙静静的看着贺嘉，沉默了许久后，朝朱全吩咐道：
“朱全，准备车马，送贺大人一程。”
朱全听了吩咐，心中一咯噔，以为少爷听岔了，忙开口提醒道：
“少爷，贺公子可是请愿去凉都的！”一时情急下，声音都变了调。
苏妙被朱全一嗓子吵得皱了眉头，随后瞪了后者一眼，略带冷声道：
“我知道，赶紧去办事。”
朱全猛的一激灵，顿时醒悟过来。
我的娘勒！这恐怕不是贺公子自愿去凉都，而是他私下得罪了少爷，被少爷贬去凉都的。
想到这个可能，朱全立马熄了替贺嘉求情的念头，连声应诺，接着一溜烟小跑着去办事了。
苏妙的目光从跪地的贺嘉慢慢移到院内墙的迎春花上，一片片绿油油的嫩叶上，点缀着灿烂明媚的黄色小花，勃勃生机盎然绽放，一股春天的蓬勃朝气扑面而来。
年轻人热血的理想啊！
苏妙在心中感叹了一句，随后，便转身朝大门口缓缓走去。
每个时代，都有一群奋不顾身的先驱领路人，为了国家百姓或者理想奉献自己，春蚕到死丝方尽，蜡炬成灰泪始干，这样滚烫激昂的人生着实令人敬佩，也让人羡慕。
“侯爷……”
贺嘉见苏侯吩咐完后，头也不回的朝大门口走去，心中一急，仓皇的开口，随后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，一种荒谬的怪异感从他心底升起。
就这么简单的不追究？明明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，被打或者被关押，最坏的局面他都想好了，这般决绝的开口只不过是赌一把而已。
贺嘉不是鲁莽的蠢材，对苏侯这段时间的变化都看在眼里，记在心中，他有十全的把握，苏侯不会因为这件事要了他的命，只要保全了性命，他自然有办法再图后事。
但是苏侯的举动远远出乎了贺嘉的意料，没有任何鞭打辱骂，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，还体贴的给他准备了远行的车马跟盘缠，这一切，让贺嘉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。
他突兀的叫了一声，踌躇着步子，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
“恩？”苏妙在院门口停下脚步，转身看向贺嘉。
此刻的贺嘉眼神复杂，整个人显得有些茫然，他嘴唇嗫嚅，微微张开，却又紧紧咬住了下嘴唇，神色上似乎经过了天人交战，最后三个字似乎无意识般从他嘴中溢出。
“为什么？”
毫无头绪的发问，苏妙却也奇迹般的领会到了他话中的含义。
为什么成全他去凉都的心愿吗?
方静儿看了眼贺嘉，眼中掠过一抹同情，心里叹息了一声。
这贺呆子还真是可惜，好不容易考上解元，却不知道私下是怎么得罪的少爷，就被打发到凉都，这好日子也算到头了。
这会不想着怎么给自个求情，还傻乎乎的问什么，真是蠢到家了！
方静儿在心中替贺嘉掬了把同情泪，随后便收回了目光，眼观鼻，鼻观心，目不斜视，乖巧的侍立在苏妙身后。
苏妙看着眼前不远处的灰衣少年，二十不到的年龄，身无华服，但五官清秀，特别是一身文雅的气质，让人过目难忘。
院中的迎春花在微风的吹拂下，翻动着花瓣与嫩叶，一簇簇的嫩黄花朵，在绿叶的点缀下更显绚丽夺目。
苏妙抄手走到一片迎春花前，伸手触摸着花朵柔嫩的花瓣，沉思片刻，随后扬声道：
“贺嘉，去试试吧！”
“让生者远离饥荒”
“让贫者远离悲伤”
“让老幼远离折磨”
“让逝者从容安详”
让凉都这片荒瘠的土地，也能开出帝都这般灿烂秀丽的迎春花，为了凉都的春天，抛头颅，洒热血地去努力吧！”
贺嘉的瞳孔猛然收缩，他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苏侯，彷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。
侯爷竟能理解自己的夙愿与理想！
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昂与震动在贺嘉心底升起，这世间能懂自己的，不过寥寥数几，董慈生是他最好的知己，因为与他有着相同的贫苦出身，所以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自己的理想。
侯爷从小锦衣玉食，为何此刻也能如此透彻的理解呢？
让生者远离饥荒
让贫者远离悲伤
让老幼远离折磨
让逝者从容安详。
贺嘉咬着下唇闭目，压下了眼中翻涌的情绪，随后噗通一声，他第二次跪在地上，几乎脸贴地的朝苏妙行了一个叩拜大礼，他嘴中喃喃的念叨着这四句话，最后带着孤注一掷的信念，决然道：
“贺嘉，遵命。”
苏妙如论如何都想不到，简短的四个字，在十几年后的岁月里，如同一座巨山，扛在了贺嘉一族人头顶，成就了贺家人几世几代的生死奉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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