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一大早，常公公就上差了，因为宫里头的大铛都在外头有府宅，然而因为要上差的缘故，选的地方离皇宫都很近，当然地价也很贵，然而宫里头能混出头买宅子的，哪个不是家财万贯，这都不是事儿，常公公的府宅就在紫禁城的西北角，走着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，他心里头有事，天还不亮，就抹黑到了角门，此时月光还打着星星，黄砖绿瓦都落着一地清辉，侍卫们见到他的车，大老远忙不迭躬身道：“常公公，今儿倒是早呢。”
常公公扶着小德子的手下了车，呲牙一笑：“人老喽，睡不着，不像你们小年轻的，搂着女人能睡到中午头儿。”
这话出口，大家都笑了起来，侍卫们互相打着眼色，看起来今儿常公公心情不错，而常公公心情不错，证明皇上心情还好，只是不知道三皇叔英勇王儿子闹出那事，皇上的心情能好到哪儿呢？
永乐正在皇宫生气呢，当然，他生气不是大发雷霆，而是神色阴沉，板着一张欠债脸。
皇宫里头刚刚被清洗，所有宫人都是新换的，因为早知道前面出的事情，人人战战兢兢，此时见永乐这摸样，更没人敢往前凑——尤其是常公公不在的情况下，嫌自己活得长吗？
不过天不亮，常公公带着小太监们，顶着一头露水来了，太和殿里宫人几乎热泪盈眶，拍手相庆，忙不迭把常公公迎了进来。
“公公，皇上刚起床。”这边有太监回道。
常公公点了点头，拿起那太监的一叠毛巾，亲自进去了。
那太监一愣，常公公身份高了，早不干这活儿了，这是……
永乐本来没看到常公公，待净了脸，一回头，见常公公端着巾子站在那里，不由一怔：“这么早来了？”
“是，是。”常公公摆了摆手，其他人都退下了，他亲自上去给永乐穿衣戴冠。
“皇上小时候，最不喜欢这种四平顶的冠，现下倒也常戴。”常公公闲闲地说话。
永乐看着前面铜镜，眯眸：“那是因为三叔教朕射箭，朕总嫌他们碍事。”
常公公见永乐提起三皇叔，眼皮一跳，知道今儿皇上要见老王爷了，到时候……
“今儿老王爷要来吧？皇上。”常公公语气依然闲闲的，小心轻拔永乐发髻上的白发。
永乐点头，忽然盯着常公公，冷笑道：“怎么？你巴巴来，替小青说情？”
若是从前常公公听到这话，怕是一身冷汗，现下反而不怕了，不慌不忙地跪下道：“皇上，老奴确实为这事来，不过不是为了小青，是为了皇上。”
“为了朕？”永乐正要发脾气，听到这话，怔了怔道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常公公叩了个头道：“皇上，您大概也知道王爷来说什么事儿，其实这事都走了两差去了，小青这孩子，你也知道，性子单纯，什么也不知道，只知道破案，这次算是捅了马蜂窝了，活该她倒霉，然而老奴说的，却是老王爷这件事本身。”
永乐凝眉。
他当然不信常公公偏着小青——这得多傻，会偏向一个没有势力的小孩，他疑心的是，汉王让常公公来说情，毕竟汉王很器重小青和岳东，两人关系也好，小青若是不行了，岳东怕是也废了，冲着要救岳东，汉王也要拜托常公公来说客。
不过想到这里的时候，永乐忽然有点伤心，到底到，这老奴才还是投靠汉王，不肯靠着自己，难道自己就这样老吗？
他抬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，发髻旁边都有了白发，老了吧？所有人都等着皇上驾崩吗？
“皇上。”常公公在永乐身边数十年，察言观色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，此时见永乐露出悲伤的神色，知道他是误会了，忙道：“皇上，老奴不是汉王拜托来的。”
永乐一怔，他没想到常公公居然把这事给说开了。
常公公郑重叩头道：“老奴决心跟从皇上，若是皇上有天大行，老奴也离开这个地方了……”说着，本来还想说“生死相随”，忽然想到洪武爷死后很多宫妃陪葬的时候，忙打住转话头道：“老奴今儿为这事，乃是为了皇上，皇上知道了这事了，可是皇上，你知道吗？这事不仅您知道，京城宫里头都传开了。”
永乐脸色一沉，森然道：“什么？”
“京城里头都传开了，皇上，当时在场数千人，哪怕锦衣卫不传，侍卫们不传，弓箭手不传，可是县衙里也有许多老百姓，他们可不听咱们的，这么四下里一传，没等王爷到了京城，这京城知道这事的人，怕是十之八九。”
常公公一起说完。
永乐忽然一屁股坐在龙椅上，攥着龙头把手道：“谁传的？”
这话里话外便透着杀气了。
常公公苦笑道：“皇上，老奴不是说了吗？咱们的军士不传，那些老百姓可不管的，这么一传二，二传三，三传百，等咱们回过头来，早已沸沸扬扬，不可抑制。”
永乐越听越心惊，皇叔出了这种丑事，他是十分恼怒的，后来听三叔说请罪，他差点气得吐血，不过还好想明白了，这要用建文党的是遮盖一二，他今儿就是配合这场戏，压盖住谣言的，谁知道……
早就传开了……
那么……、
那么若是再这么着，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？
常公公见永乐半晌不语，微微抬头，窥着他的脸色，咽了唾沫道：“皇上，老奴通过锦衣卫那边的消息，确实是已经盖不住了，老奴昨儿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辗转反侧，夜不能寐，想着皇上好容易安顿一些，怎么又出了这种事情，后来忽然机灵一动，想起了一策，可解此忧……”
“说。”永乐吐出一个字。
常公公：“是，是，皇上，这个计策，就是庭辨。”
“庭辨？”永乐吃了一惊：“这……”
“皇上，说是庭辨，咱也不能真的让小青他们拿出一个又一个的证据来，老奴的意思，让老王爷那边准备好，不论是建文党啊，或者其他人的什么，都弄好了，然后庭辨，最后赢了的话，让那些文武百官认同这事，然后通过他们的嘴传出去，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，捂盖子，若是硬是捂了，说不得被人说欲盖弥彰，若是咱们拿出证据来，让他们心服口服，让朝廷上的那些文官谏官心服口服，皇上既能维护体面，老王爷也能维护着王府尊严，小青判个遇事不明，罚了也罢了。”
永乐沉吟半晌，道：“也对。”
……
老王爷听到“庭辨”的消息，回头对陈德子道：“这种事情传得沸沸扬扬，还嫌王府不够丢脸？小四这是疯了不成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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