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种笑容,不是他临死前保持的表情,而仿佛是死了之后笑了起来的,总而言之,在黑漆漆的夜里,哪怕灯火通明的人群里,看着这样一句死尸的笑容,也是非常可怕的事情。
小青满心记挂着岳东的安慰,哪里顾得上害怕,一下走了过来,套上手衣,揭开了被单,看那死尸。
死者大概二十岁左右,面容清秀,可是不知经过了什么,头发都白了,像是发愁发的,五官是极好的,然而那表情却很渗人,呲牙笑着,眼睛弯弯地看着人,没有闭上。
这种摸样,就像是僵尸复活之后露出的笑容,怪不得那差人说吓人。
小青仔细观察者死者的嘴唇,泡沫,眼睑,瞳孔……检查了许久,道:“上吊死的?谁是仵作?”
宋濂管不了这么细致,忙吩咐了下去,不一会儿一个张捕头带着几个仵作过来,大概正睡着觉,所以衣衫不整,蒙头蒙脑的。
不带宋濂吩咐,旁边的幕僚已经开口问了:“青大人亲自问案,你把案子说一遍吧。”
张捕头忙拱手作揖道:“是是,这书生叫齐顺,来历不是很明白,只在梨花坊附近租了一间房子,为人十分古怪,不怎么与人打交道,而且喝醉了就开始发疯,街坊邻居都不愿意跟他相处,据说他与梨花坊的女子来往亲密一些,其他的都没了,哦,对了,游手好闲,平日里也不怎么营生,人却极为孤傲,愤世嫉俗。”
小青静静听着,嗅了嗅死者的嘴角,又问:“死者是上吊死的?”
“是的。小的当时当场验尸过了的。”仵作上来回道。
“上吊的绳子呢?”小青问。
其他人本来还因为害怕尸体,都站在门口,可是见小青问案,又都挤了进来看——这可不是不容易碰到的事情,据说青大人是专门给王孙贵人破案的。
仵作忙把绳子递上来,又把当时记录的文案递给了小青。
小青低头认真看了一会儿,忽然解开了尸布的一角,看了看死者的鞋子,指着尸体的鞋子道:“这是谁给穿上的?”
众人听了这话,都看向了死者的鞋子,见是那种绳子系带的羊皮靴子。
“启禀青大人,没人给他穿鞋子,我们进去的时候,他就是这么穿着的。”
小青“嗯”嗯了一声,认真盯着书生的靴子,半晌没吱声。
“小青,您可看出什么来?”宋濂担心地看着小青。
这姑娘似乎受了重大刺激,眼睛全是点燃的火焰,比尸体还吓人。
小青眨了眨眼,道:“我想再看看遗书。”
宋濂使了眼色,旁边的随从师爷把遗书递了过去。
小青接过来,认真看去。
先前她不是认真看的,只不过扫了一眼,现在再认真看,终于知道当时差人为什么神色古怪了,没错,一个要自杀的人写这么一封遗书,确实是十分古怪的。
书生开始写自己如何遭遇到不公正,如何生逢不幸,可是写到中间,却得意起来,说自己如何靠着女人的养活,每日吃香的喝辣的,比其他人都活得如何如何逍遥自在,那些女人如何心甘情愿地供奉自己,如何让自己拳打脚踢也不反抗云云,总而言之,就是一个人渣男人得意洋洋的炫耀。
最后又写了那个绝命诗。
小青看完,基本上得出了结论,抬头看了看众人,心中微微诧异,因为她一路都是新茫茫的,根本没注意别的,没想到屋子里这么多人。
“小青?”宋濂也走了过来,低头看着那遗书,其实遗书他已经看了许多次了,他觉得很是古怪,也是托了这个借口,才去请小青断案的,此时见小青一霎不霎地看着那遗书,问:“小青可看出什么来?”
“这不像是一个自杀的人写的遗书。”小青第一句话。
宋濂点头抚须:“我也这么想的。”
他背后的幕僚则面面相觑,因为宋濂素来懂礼仪,大多数情况会说:“本官”之类的,可是他与少年对话的时候,用“你我”的亲密口气。
再想起京都传说岳东与小青的诡异关系,大家脸上看宋濂的时候,都露出了相同的一种诡异。
“诸位。”小青拱了拱手,又看向了宋濂,讲真,此时此刻,她才注意到宋濂的摸样,他瘦了,不过更精神了,双眸炯炯,儒雅里透着几分端凝,越发显得玉树临风,儒雅飘飘。
“宋大人,没想到你在这里啊。”小青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。
众人:“……”
这位其实是个疯子吧?
这说了些什么跟什么?这是名动一时的神探青大人吗?
宋濂脸色却越发凝重,因为他能感觉到小青思绪的悖乱,很显然,此时此刻的小青已经分不清现实世界了,所以才会颠三倒四。
一定……一定发生了特别重大的事情!
想到这里,宋濂越发心疼,轻声问道:“小青,你可看出了什么?”
“这个人是他杀,不是自杀。”小青指着那书生齐德道:“很明显。”
“青大人何以见得?”
背后一个通判出口问道,因为这位破案奇才终于说了至今为止最正常的一句话。
“这样的遗书,显然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。”小青拿着遗书晃动了一下,道:“这个叫做齐德的男人,很得意很陶醉自己的生活,怎么肯自杀?所以这遗书不是他写的,是有人仿造的。”
“可是若是真的有人仿造的,也会仿造的更像一些啊,比如让他万年吹灰之类的,也不至于像这样啊。”
有人反驳。
宋濂皱眉,正要辩驳,却听小青摆手道:“你说得对,这正是古怪的地方,我也想不清楚,不过在和死尸正在笑什么呢?”说着,指着诡笑的死尸。
明晃晃的灯光之下,死尸一直咧着嘴,狞笑着,两只眼睛宛如活得一般瞪着他们所有人,让人看了不寒而栗。
一阵风吹过,打着旋,吹得灯光摇曳。
“青大人到底要说什么?”那个通判忍不住问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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