邢珣说道：“王都宪，当民壮就是服徭役，每一顷田或者二十石税粮出一丁。农闲时节集中到县里操练，官府供应口粮。”
王阳明问道：“富户如果不愿意出丁呢？”
邢珣说道：“富户如果不愿意应差，出钱给县里，县里招募。”
王阳明说道：“全府一万七千顷地，满员的话应该是一万七千民壮。”
邢珣说道：“其他有服杂役的，有到府衙县衙的，有去南京、北京支应差使的。再有，就是衙门里暂存一部分富户缴纳的银两。”
王阳明心中有数了，说道：“目前的中心任务是剿匪，仅仅应付徭役很难选拔到好战士。战士选拔和训练，要一个一个过关。”王阳明指了指校场，“这种大阅兵，少不得有滥竽充数的。一会儿，我们近前看看去。”
校 场内的阅兵结束了，队伍七零八落地回归到了出发前的位置。宋瑢和周鉴一起来到了阅兵台上。宋瑢一脸汗，看起来比刚操练过的民壮还要累，他紧张地偷瞄着王阳 明。周鉴三十多岁，虽然瘦，却很干练。宋瑢和周鉴来到桌案前躬身作揖，宋瑢示意周鉴汇报。周鉴高声说道：“赣县领兵主簿周鉴，谨向王都宪禀报，赣县民壮操 演完毕！”
邢珣不满地瞪了一眼宋瑢。王阳明平静地说道：“宋县侯、周佐堂，陪本院下去看看。”
王阳明一众人来到台下，走进民壮。民壮队伍像刚刚经受过风灾的庄稼地，腿脚硬实的，站还有个站相，但有不少人已经蹲到了地上。邢珣不时地瞪宋瑢。杨璋眉头紧皱。众人随王阳明，从队首走到队伍中间。
周鉴疾步跑到前面，使劲吆喝道：“都给老子站起来，站好！”吆喝着，拿脚踢跟前蹲着和坐着的民壮。县丞李白达和典史王瓒四处游走，吆喝着民壮。随着县丞和典史的吆喝，各总旗和小旗之类的小头头开始纠察民壮的纪律。
王阳明站在一个瘦弱的中年人面前，笑眯眯地问道：“你是哪乡人呀？”
中年人刚才还在蹲着，现在站起来，肥大的民壮制服套在他干瘦的身上，像一根竹竿上晾晒的衣服。制服皱巴巴的，胸前胸后的标识“壮”字，被皱巴的衣服遮掩着。制服毫无生气，人也无精打采。主簿周鉴训斥道：“妈的，还不给钦差都老爷跪下！”
王阳明朝周鉴拖着鼻音嗯了一声，然后向中年人吩咐道：“站着回话！”
中年人已经弯曲了的两腿又直了起来，虽然是直的，却哆嗦得像风中的禾苗，中年人头也不敢抬，结结巴巴地说道：“小、小、小民，四、四、四会乡人！”
王阳明平静地说道：“你现在不是小民了，是民壮。愿意来当民壮吗？”
中年人点着头结巴地应道：“小、小、小壮愿意！”
小壮是这个中年人发明的新名词，惹得狼狈得出了一身一头大汗的宋瑢笑出了声，刚出唇的笑声被邢珣冷峻的目光给压了回去。
王阳明平和地说道：“你可以称自己为‘旗下’。旗下，记住了？为啥愿意当民壮呀？”
中年人见钦差都老爷说话一团和气，胆怯感退去了一些，稍微抬了抬头，瞄了一眼钦差都老爷，回答道：“小壮，不不，旗、旗下是佃户，东家老爷吩咐小的来，小的就来，来一天就省一天家里的口粮，爹娘就能多吃一口饱饭。”
是个孝顺汉子。王阳明微笑着点点头，嘱咐道：“好好训练，打跑了土匪，才能保护爹娘。”
王阳明往下走去，在一个壮实的小伙子跟前停住步，他目带欣赏地打量着小伙子。小伙子很朴实，朴实中有一股子英气。王阳明笑眯眯地问道：“小壮士，练家子？”
跟在王阳明身后的周鉴呵斥道：“钦差都老爷问你话呢！”
小伙子一抱拳，答道：“回都老爷的话，小的耍过几年把式。”
王阳明赞许地微微颔首，问道：“愿意当民壮吗？”
小伙子干脆地答道：“愿意！”
王阳明接着问道：“为啥愿意当民壮？”
小伙子回答道：“三太爷说，我们徐家是个大户，徐家的围屋结实，围屋再结实，也是死的。人是活的，人要操练，才能保护我们徐家大家族。三太爷派小的来跟着官老爷学防守，学攻击。”
王阳明笑着问道：“三太爷是谁？”
小伙子回答道：“回都老爷的话，三太爷是小的徐家的族长。”
王阳明问道：“小壮士，叫什么名字？”
小伙子回答道：“回钦差都老爷的话，小的叫徐保君。”
王阳明笑着说道：“徐保君，回家代本院问候你家三太爷！”
王阳明从队首走到队尾，又绕到另一边，从队尾走到队首，巡视了一遍。出了民壮方阵，他吩咐身边的杨璋道：“杨兵宪，明天辰时，在巡抚衙门肃清堂议事，会商民壮事宜。通知黄少参、邢府台、江西都司驻南赣守备郏文、赣州卫冯翔指挥使、赣县知县宋瑢、主簿周鉴参加。”
正月十九上午，会议在巡抚衙门中堂准时召开。文东武西就座。王祥和另一位书吏分别做着随堂记录，两人记录，会后校对，确保无误。
王 阳明虽然面色平和，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。他说道：“本院今天早上接到广东南韶道、湖广郴桂道和岭北道的紧急匪情报告，正月十六，正是本院开府的那 天，湖广桂阳大贼首龚福全，率领数千匪众，出劫广东乐昌和江西南康等县；一伙贼众八百余徒，攻陷了乐昌县城，绑架了知县韩宗尧，洗劫了县仓和银库，劫走了 监狱犯人；同一天，另一伙匪徒，七百余众，打劫了南康县秀才谭明浩家；另一伙匪贼六百余徒，从兴宁县出劫；又一伙土匪，五百余徒，从湖广桂东县出劫。这个 自号延溪王的龚福全，作恶多端，正德三年就曾杀死过守备都指挥邓旻，虽然官府屡次征剿，但一直不能斩草除根，兵备衙门只好招安，封为瑶官，赐予官服。安生 了不到两个月，竟然再次为匪作乱。去年七月，龚福全成了草头王，自号延溪王，穿起了龙袍，四处大肆抢劫。兵备衙门再次招安，给贼众各封瑶官。不到半个月， 又反叛了。屡抚屡叛，招安招安，招而不安。前天和昨天，本院检阅了卫军和民壮，官军这样的战斗力去剿匪，像不像赶着羊群去狼窝？本院曾听说，江西兵一触即 溃。就在昨天，一伙龙南贼徒出劫，一队民壮遇敌胆怯，四处奔溃，致使首领官被贼俘虏。兵无斗志，民无所依，良民也会跟着土匪跑，跟着土匪他才能保命。剿匪 保民，需要一支精兵。精兵是选出来的，精兵是练出来的。今天议事，我们就是要商量一下民兵的选拔和训练。先说选拔，官府选兵是来守城的，是来保民的，是来 打仗的，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，剜到篮子里都是菜。从赣州府一个府的民壮来看，现有规模要扩大，赣县和宁都两个大县要各保持在一千人。要经常操练，平时轮 换，战时可以齐上阵。按现有规模来说，剔出来三分之一的老弱病残，解散回家。三分之一的空额，重新选拔，要精挑细选！要选精选优！要打造出一支精兵、尖 兵、铁兵。标准是敢于深入敌巢的，能冲锋陷阵的，或者力举千斤的，或者胆大的，只要优秀，待遇可以提高。每县多则十来人，少则八九个。如果本地挑选不到， 就出钱招募。江西和福建两个兵备道，各自规模五六百人；广东和湖广，规模为四五百名。各级头领就从这些精壮中选拔。选拔来的这些精兵，跟随各兵备道驻扎， 选派有胆有识的得力将领，分别统领训练。训练方法，因人而异；训练器材，因地制宜。勤加训练，随时考验。这些精兵随时待命，听候本院调遣。其他三分之二， 由各县委派得力官员统领，加强训练，用来防守城池和驻守关隘。招募费用，从各县商税中出。能够做到这些，我们才算手中有兵，有守有战，能战能守，有贼即 发，可以设伏堵截，可以声东击西，可以攻巢拔寨。这样，土匪有了畏惧，良民就有了依靠。杨兵宪、邢府台，先从赣州开始，马上推广到四省八府一州。宋瑢，能 做到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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